合马番外篇——黄山游踪

一、缘起

一年一度的个人马拉松，今年花落合肥。因为赛前训练自己跑了个不错的成绩，所以合肥之行还是比较期待，有望大幅提升个人 PB 。无心中又发现，合肥离黄山蛮近——是的，就是那个短视频里推送无数次的黄山，一句误闯天家的 BGM ，配上天都胜景，让人无数次按捺不住地心生以往。恰好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，好事成双，梦想将近，于是一并休了几天假，打算赛后直奔黄山，期待着一睹盛颜。

天公做美，合马前一天便预约到了天都峰的门票。开始以为很难抢，但出票系统利落地连圈也没转，一点就中。可能是时间原因？因为当天是工作日，应该去的人比较少？可能是天气原因？最近一直阴雨天气，大家都想等着晴天好日？可能是路线原因？新道口难度较大，大家都抢的是老道口？但更多地应该是幸运与激动，平复心情，那天晚上还是向往常的赛前一样睡不着觉，但不同的是到了两三点还睡不着。

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比赛当天小阴天气，体感舒适，道路笔直，傍湖而跑。现场气氛热烈，全程心率 180 ，到了后程体力不支一度摆烂，但老天还是给安排了个破二的成绩，比去年成绩提升 15 分钟。

合马的赛后服务还是很完善的，为了更好地恢复状态，冰敷、拉伸自己都尽可能体验上，以便调整到最好的自己，做好对黄山的尊重，别让他笑话。

赛后和朋友吃饭，他带过来瓶劲酒，不胜酒力的我，也强饮两杯，但凭杯酒涨精神。一番絮语，匆匆作别，借着合马 20 公里的多巴胺刺激，一人一包，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便冒雨赶到了黄山脚下，落宿汤口镇。

二、律动

说实话，来之前还担心跑马之后腿的问题，脚的问题，以及物资准备不足的问题，但是在山下民宿修整一晚后，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，没有了后顾之忧。

早上临行前，贴心的店家还赠送了一幅地图和登山杖。走出店门，昨晚的小雨淅沥已全然不见，天色微蒙，近山青翠，汤口小街整齐地排列在洁净的道路两侧，安静祥和的同时又那么生机蓬勃。雨住开晴之后，空气清新，让人心旷神怡，跃跃欲试。

店家送行的车上只我一人，看来今天爬山的道路并不拥挤，到了换乘中心，吃了早饭，有限的空间补充些干粮，便准备上山了。

当天游客不多，进站走廊的冷清之景，和印象里的火爆场面千差万别，以至让人疑心，抬头反复确认是不是走错方向。

上山的班车没有排队，车上的位置也还有很多空档。上车之后以为会晕，但并没有晕，人也有注意力机制，心在山上，身体是否有恙已全然不知了。只记得班车司机一番左右操作，过汤口，走盘山路，二十分钟模样，便到了山上的换乘点。

下车之后，秀丽的山体在阳光的照耀下直入眼帘，举目四望，一切都是那么和谐，蔚蓝的天空和簇拥的群山完美地平分着人的视觉空间。 深秋时节的清晨，山底的空气也是异常清新，深呼一口，清醒过肺，让人气定神闲，消除一身疲惫。整理好行装，便顺着指示牌导引选择了徒步登山路线，走慈光阁，从新道口上天都峰。

同行的人不多，但都是志同道合的人，我们互不相识，但都有一个共同目标，我们随机组队，共赏山河。

三、登临

徒步上山会先走一段盘山公路，昨夜山上应是下了雨，所以路面湿润，路面上的指示线也整齐明亮，严格地约束着一侧垂着的山体，像是划线而治，声明着你我互不侵犯。公路左侧环山，右侧是崖，崖不高，下有小溪，溪水缓，自上而下汨流至此。黄山也多溪水，折即成瀑，汇即成潭，也因此酝酿出了黄山五绝之一的温泉。

步行到一上坡，左折登石道，没多久就会到达慈光阁。眼前的慈光阁，庙宇寥寥，异常冷清，在此打卡的游客不多，只有一旁的石刻尚存，尚能吸引着游客在此驻足些许。后来了解到，慈光阁前身最早可追溯到明朝嘉靖年间，始建时名曰「朱砂庵」。万历三十四年（ 1606 年），普门禅师感梦入山遴选庙址，从福阳道人手中转让得到了朱砂庵，改建后更名为「法海禅院」。万历三十八年（ 1610 年），普门禅师在徽州仕绅的帮助下，进京请求敕封，受到万历皇帝敕额「护国慈光寺」，从此慈光寺得以名声大振，香火不绝，极盛时有僧千人，庵寺一百余处。后来，慈光寺历经朝代更迭与岁月洗礼，几经焚毁，又几经重建，到清末逐渐势微。如今看到的「慈光阁」匾额，乃是 1956 年董必武先生来此手书题写。

慈光阁右行，便是登山步道，一路都是青石台阶，台阶上散落的枯叶显示出此路并没有人常走。林静深幽，更显山高路远。一开始以为早行登山，游人寥寥，但几番辗转曲折，遇见了蛮多比我们还早的人，而且还有风轻云淡的扫地僧，这让热汗焖身、俯首而来的我们显得好不狼狈，属于是事先没有称量好自己的力气了。

路上的第一景当属立马峰的摩崖石刻，题曰：立马空东海，登高望太平。几个金光大字洋洋洒洒地印刻在几近笔直的峭壁之上，谁人所题不知，如何题上不知，非有身高百米不可为。

立马峰过后，便是半山寺，此时已经来到了半山腰，林阴间可透望到远处群山。半山寺过后便来到了新道口，自此而上，石阶开始陡峭，需扶石栏借力而行。此路人不多，都是上行登山的人，两三点点，山就不那么冷清，三两点点，人也不那么吵闹。山的庄重与无私，让人也变得尊重与虔诚，徜徉在一种惺惺相惜的和谐氛围中，自在行走。

沿路而行，遇一平台，视野开阔，阳光普照下，群山此起彼伏，你拥我赶，似有万山来贺之状。继而再行，陡险处渐多，沿壁石而上，石阶多仅容一人通行，阶窄且高，双腿难以对付，需手脚并用，登踩式作攀爬势。山高且险，只可埋头攀行，抬头则无尽之阶直扑面门，心生畏累；回头则万丈之渊直涌心室，触生寒栗。绕山穿石间，视角丰富，景致纷繁。行一石道处，环顾四周，三面围石，一面对山。石壁高陡，人处其下，似坠无底之崖，仰头而上，石山夹天，只容方寸之地处其间，气势盖宇，睥睨视人。

继续前行，会看到一横架的石桥，它由一根石柱连接着两处断切的石壁，在雄伟山势与无底悬崖的衬托下，显得异常单薄，不禁让人疑心是否经得起人在上面做弹起跳跃的考验。如此大胆而巧妙的工程设计，既充斥着古代人深邃的智慧，又体现出现代人卓越的工艺。新道口路线实际是于 1983 年新开辟的，平坦处用石阶铺道，遇石则就地取材，凿石开路，所以一路过来能看到很多穿石开山的道路。行路时难，开路时更不敢想象，后程有几处近 90 度的石阶，有的是顺势而为，有的则是逆天改命，「塞者凿之，陡者级之，断者架木通之，悬者植梯接之」。鬼斧神工之笔，倘若没有誓登绝顶、死生慨然的决心与气魄，断然不可开出。

历尽难关，来到山顶前的最后一个观景平台，此处背靠山顶，视野极佳，而且挣脱了山石的怀抱，开始直面天命。山风扑来，从打理每一根没有精气神的头发，到贯穿脖颈与袖管疏通贴背的热汗，再到板正每一处因疲惫不堪而褶皱的裤腿，从上到下，从头到脚，山风的热情没有一丝迟疑，贴切而周全，让人全身鼓鼓，能量满满，生怕大叫一声就蹬地飞上了天。

大风眯眼，但眼前的景色依旧真切，跨立山巅，「诸峰如儿孙俯伏」。睥睨之下，雄鹰似乎也不会了飞翔，没有节奏地俯冲、拉伸、盘旋。山登绝顶我为峰，无限风光在险峰。身后这默然的巨石，这不语的劲松，你们每日屹立山巅，纵赏山景，可曾会像凡人一样心涌澎湃，激动失语？也可能日久生厌，波澜不惊，但你们与群山一起经历着狂风暴雨、日晒雨淋，无数个日夜过去，你们仍然装饰、陪伴着群山，与群山相守，与群山相知，与群山见证着无数个日出与日落的美好瞬间，默然不语就是你们最好的表达，相看不厌就是你们关系最好的见证。于是人也开始平静下来，张开双手，试着与群山相拥，与巨石和劲松同频，在无声中去感念那每一份惺惺相惜的旷世温柔。

元神归来，继续往前，便来到了天都峰顶。都说山顶的人少，实则不然，很卷，以至拥挤。天都峰海拔 1810 米，为黄山第三高峰 —— 其次便是莲花峰（ 1864 米）与光明顶（ 1860 米），三峰鼎峙，各展雄姿。尽管天都峰并非最高，但却在黄山诸峰中最为险峻，素有「群仙所都」之称，故得名“天都峰”。历史上有记载的首位登顶天都峰者，是唐代的岛云和尚。他曾在绝壁之上题诗《登天都峰》：「盘空千万仞，险若上舟梯。迥入天都里，回看鸟道低。他山青点点，远水白凄凄；欲下前峰瞑，岩间宿锦鸡」。字里行间尽显攀登之艰与峰顶之奇。徐霞客，也曾二度登临黄山，在第二次终上天都峰，站在天都峰顶发出了「万峰无不下伏，独莲花与抗耳」的感慨。在古代，天都峰更是令人望而却步，登顶者寥寥。有记载：「天都险莫能上。自普门师蹑其顶，继之者惟云水僧一十八人集月夜登之，归而几堕崖者已四。又次为李匡台，登而其仆亦堕险几毙。自后遂无至者。近踵其险而至者，惟余侣耳」。足见其攀登之艰、风险之巨。

天都峰下，过鲫鱼背，便是老道口登山路径，该路线为 1937 年修建，全程 1.5 公里，有台阶 1564 级，坡度较大。老道口直上便是玉屏峰，当年普门禅师开山到此，因左有“狮石”，右有“象石”，形成“青狮白象守文殊”的天然福地，于是在此建文殊院供奉文殊菩萨。后来文殊院几经火灾，几经重建，至 1955 年改建为宾馆，也就是如今的玉屏楼宾馆。徐霞客到此，也认为这里是蔚然大观，其言「左天都，右莲花，背倚玉屏风，两峰秀色，俱可手揽。四顾奇峰错列，众壑纵横，直黄山绝胜处」。如今闻名遐迩的迎客松，就在玉屏峰下。天然福地，无数游人在此留言打卡，这里的石刻也是黄山最多的地方。

玉屏峰往前，就是黄山最高峰莲花峰，此峰居黄山中央，因为主峰突出，小峰簇拥，宛如一朵初开新莲，故名莲花峰。大诗人李白，在天宝年间“攀岩历万重”来到莲花峰，挥毫题诗：「黄山四千仞，七十二莲峰。丹崖夹石柱，菡萏金芙蓉」。徐霞客二来黄山，也将莲花峰收入囊中，他当时这样描述：「其巅廓然，四望空碧，即天都亦俯首矣。盖是峰居黄山之中，独出诸峰上，四面岩壁环耸，遇朝阳霁色，鲜映层发，令人狂叫欲舞」。可见峰顶大观，霞客也忍不住狂叫一番，以抒其怀。只可惜此峰目前正值轮休，并不开放。「上丹崖万仞之巅，夜宿莲花峰顶，霜月洗空，一碧万里」，可想如若能上，景色必当非凡。

过莲花峰再往前，便到光明顶，普门禅师曾在此修大悲院，今人在其遗址上修建了黄山气象站。光明顶虽高，但山顶地势平旷，日光可长久照射于此，故名光明顶，是为赏云海日出绝佳之地。

对于征服高山的欲望，对于发掘内心的好奇，对于突破自我的挑战，古今往来，从未停止。

行经路线：新道口上，老道口下，登玉屏峰，走一线天，上光明顶，下午走排云亭到西海大峡谷，再折返，夜宿白鹅山庄。第二天，始信峰看日出，再过光明顶，到群峰顶、飞来石，再走排云亭到西海大峡谷一环、二环，后到猴子观海，再回白鹅山庄，走白鹅岭索道下山。

四、奇观

奇松。黄山之魂，半在松间。诸松之首，当属玉屏楼前迎客松：高约十米，右枝横展七米有余，如臂轻扬，似揖似语，千年含笑，迎送八方来客。此松据传已逾千载，自 1981 年起设专职守松人，昼夜巡护，薪火相传，至今已历十九任。黄山松是一种特有的物种，其祖或为油松，借风鸟为媒，落籽于绝壁，经雷雨淬炼、霜雪磨砺，遂于无壤之地扎根铺展，蔚然成林。

黄山松打破了生长规律，大多只向一侧生长，树干大都短而粗，松冠扁平，飘逸多姿，针叶短密，海拔愈高，松叶愈短，愈硬，愈密，愈绿。黄山奇松还奇在他能扎根于峭壁之上，「穿入石中，裂出石外」，定睛细看，山石之上密密麻麻遍布的都是黄山松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与岩石抗争，与恶劣的天气抗争，但是仍苍翠欲滴，经年不朽。不禁让人疑问，他们是怎么获取养料的呢？原来黄山的花岗石中含钾，雷雨过后空中的氮气变成了氮盐，能被岩层和泥土吸收，进而渗入松根，松根不断分泌出有机酸，能溶解岩石，更能分解岩中的矿物与盐份，为己所用。因此黄山松才能在壁石中生长，由于养料不足，生长速度也非常缓慢，所以一株普通的松，能有几十上百年的树龄便也不足为奇了。

怪石。黄山怪石众多，这些岩石历经亿万年的风化、冰蚀与地壳运动，在大自然这位最精妙的雕塑家手中，幻化出千姿百态、栩栩如生的形象。有的如人，有的似兽，有的若器物，有的恍若神话场景，令人叹为观止。其中最为人熟知的，当属“梦笔生花”——一座孤峰拔地而起，顶端竟生出一株苍劲的黄山松，恰似一支巨笔蘸墨挥毫，于天地间书写诗篇；“猴子观海”则是一块酷似灵猴的巨石，蹲踞于悬崖之畔，凝望云海翻涌，仿佛在静候归帆或沉思宇宙；“十八罗汉朝南海”由一列错落有致的石峰组成，远望如群僧合十，虔诚朝拜；而“达摩面壁”则如一位苦修高僧背倚绝壁，面朝虚空，千年不动，禅意悠然。

每一处怪石，都似一段沉默的传说，等待游人驻足、凝视、想象。它们不言不语，却以形传神，以势动人，在光影流转间，演绎着黄山独有的诗意与哲思。

云海。“此处有仙山，缥缈云海间。”黄山云海，素有“天下第一奇观”之美誉。由于黄山地处皖南腹地，气候湿润，水汽充沛，加之主峰高耸、群峰环抱，形成天然的“云窝”。每当雨后初晴或晨曦微露，山谷中升腾起茫茫白雾，迅速漫过山腰，吞没深谷，将千峰万壑化作一片浩瀚无垠的银色海洋。

站在光明顶、始信峰或天都峰之巅俯瞰，只见云涛奔涌，雪浪翻腾，时而如轻纱拂面，温柔缱绻；时而如怒潮拍岸，气势磅礴。峰峦浮于云上，宛如海上仙岛，若隐若现，恍若蓬莱仙境。阳光穿透云层，洒下金辉，云海便染上霞光，瑰丽不可方物。

五、余音

登山途中，看到了很多「观止」的石刻，开始还很纳闷，不明所以。后来发现”观止“其实出自徐霞客之口，据说徐霞客晚年时曾有人问他，「游历四海山川，何处最奇」？其言：「薄海内外，无如徽之黄山，登黄山，天下无山，观止矣」！后来清末画家汪律本将此句进一步转述，也就有了如今我们熟知的：「五岳归来不看山，黄山归来不看岳」。

拜读徐霞客的《游黄山日记》后，一发不可收拾，发现古往今来，名人大家们写了很多关于黄山的文章，细细研读不觉精彩至极，感觉内心精神似高山遇流水，有了弦外之音，可以弹之、听之、观之。表达的欲望，也正如王羲之在《兰亭集序》所言：「每揽昔人心感之由，若合一契，未尝不临文嗟悼，不能喻之于怀」。

历史是延续的，文字里的感情是可触摸的，如果说图片是二维表达、视频是三维表达，那么文字便是多维表达，图片和视频往往呈现的是不可争辩的事实，是作者看到的，是作者想要直接传达给读者的，是什么就是什么。文字则不同，文字需要一定程度的理解，不同的人基于其经历与经验会有不同的理解，而最好的传达除了准确表达作者所见，还要让读者见心中之所见，要让读者基于过往经历，能更深刻的理解到彼时、此时的内心感受。感受作者的感受是表面，感受自己的感受才算真切。见心中山，破心中门， 如此，是谓好文。

一直害怕面对心中圣神之地，见圣神之景，害怕自己不理解别人，也害怕无法表达自己。是啊，每个人来黄山都有独到的感受，或简单，或复杂，或无法表达，但感受都是独一无二的。于是搓此小文，表达我的感受。

参考资料

徐霞客（明）《游黄山记后》

袁枚（清）《游黄山记》

陈友冰（现代）《黄山与徐霞客<游黄山记>》

徐迟（现代）《黄山记》

万以学（现代）《梦黄山之上》

余光中（现代）《黄山诧异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