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哈东是个28岁的安静男子,与父母一同居住在越南河内。去年4月,工作日要为的士定位设备编制程序的他,花了一个假日周末的时间,制作出了一款手机游戏。他希望这款游戏能既简单又富有挑战性,就像陪伴他长大的任天堂(Nintendo)游戏一样。游戏界面上有一只臃肿的鸟,圆眼睛大嘴巴,还有许多垂直放置的绿色管道,玩法就是让这只鸟从绿色管道之间穿过。玩家点击屏幕的速度越快,鸟儿就飞得越高。他为这款游戏命名为《Flappy鸟“ 。
该游戏於5月24日在iOS应用商店上架。游戏本身是免费的,阮哈东只希望通过游戏的内置广告,每月能赚个几百美元。
不过,每月都有差不多2.5万个新应用上架,《Flappy Bird》很快就在其中销声匿迹了,似乎已彻底失败。但是,八个月後,疯狂之事发生了。这款游戏突然爆红,截至2月,它已登上了100多个国家的应用排行榜榜首,总下载次数超过5000万。据估计,阮哈东的日收入为5万美元。他致富的速度之快,甚至连Facebook的马克•扎克伯格都得甘拜下风。
但直到玩家对《Flappy Bird》的狂热攀上最顶峰时,阮哈东仍然是个谜。他偶尔会更新推特,但除此之外几乎只字不提自己的传奇故事。他躲避着媒体,也拒绝别人拍照。有人说他是诡计多端的骗子,是小偷。博客主们指责他剽窃任天堂设计的游戏形象。游戏网站小宅网(Kotaku)写了一篇题为《「Flappy Bird」剽窃游戏形象,开发者日进5万美元》(Flappy Bird Is Making $50,000 A Day Off Ripped Art)的文章,点击率非常高。
2月9日凌晨2:02(河内时间),阮哈东的推特账号上出现了一条信息。「《Flappy Bird》的用户们,很抱歉,」信息中写道,「《Flappy Bird》将於22个小时後下架。我再也受不了了。」这条信息被难以置信的公众转发了14.5万次。怎麽会有人突然关掉给自己带来极大成功的游戏?不过,当第二天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时,《Flappy Bird》的故事真的画上了句点。阮哈东说到做到,撤下了《Flappy Bird》。此後,只留下了数百万被抛弃的玩家,和一个巨大的疑问:这老兄是谁,他到底做了什麽?
就在《Flappy Bird》下架两周後,我来到了越南首都河内,这是个拥挤而破败的城市,满街都是兜售盗版商品的小贩。我搭乘的士从市区的佛塔和摩托车旁穿过,前往市郊去见阮哈东,他同意与我分享他的整个故事,这也将是他首次讲述自己的故事。国际媒体和越南国内狗仔正四处搜寻他的踪迹,逼得他从父母家中逃了出来,躲到了朋友的公寓里,也就是他现在暂居的地方。尽管在美国,大家已经对互联网百万富翁见怪不怪了,但放在科技菜鸟的越南,这种人就是闻所未闻的。当该国第一位名人极客出现在我眼前时,我看到的就是一个浑身透着男孩子气的瘦小男子,穿着灰色的宽松短上衣和牛仔裤,迈着迟疑的步子向我走来,并介绍了他自己,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和思想,就像正将像素点往屏幕上放一般。
「我只是做了个有趣的玩意来跟别人分享而已。」他通过翻译对我说,「我完全预料不到《Flappy Bird》的成功。」
阮哈东是在毗邻河内的万福村(Van Phuc)长大的,那是个着名的丝绸村。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世界知名的游戏开发者。尽管他父亲开了一家五金店,母亲在政府部门上班,但他们家根本买不起掌上型游戏机Game Boys给他或他弟弟玩。最终,他们量力而行,买了一部任天堂出品的游戏机,和越南绝大多数电子产品一样,这款游戏机也只有盗版的。对屏幕上游戏角色的控制力让阮哈东惊叹不已,他一有空就沉迷在《超级马里奥兄弟》(Super Mario Bros)游戏之中。
16岁时的阮哈东就已经学会编出自己的国际象棋电脑游戏。三年後,正在河内某大学读计算机科学的他参加了一个编程大赛,并成功挺进前20,得到了在手机游戏开发公司Punch Entertainment的实习机会。当时,Punch Entertainment是河内仅有的几家游戏公司之一。阮哈东的前雇主松裴张(音译)说,这名年轻程序员在速度丶技术和激烈的独立个性上都出类拔萃。
「阮哈东不需要主管。」松裴张说,「那会让他不舒服。所以我们告诉他,他不必向任何人汇报工作。」
阮哈东很快就厌倦了为该公司大量制作体育游戏的工作。後来,他得到了一部iPhone,立刻就被触摸屏的无尽潜力给迷住了。不过却鲜有游戏能掌握简单的力量,一如陪伴他走过青春期的任天堂游戏那样。他认为《愤怒的小鸟》(Angry Birds)太忙乱了。
「我不喜欢里面的图像。」他说,「看上去太喧嚣了。」
阮哈东想要给像自己一样忙碌丶苦恼,总在奔波的人制作游戏。「我曾想像过人们一只手抓着火车上的拉手吊带,」他说,「另一只手玩着游戏的场景。」他边说还边演示给我看,一手点击着自己的iPhone,另一只手高高举起。他得为这些人制作一款游戏。
我们渐渐聊到了夜幕落下,成群的行人敏捷地闪躲着河内街道上的车流,手中的屏幕正闪烁着,就像萤火虫一样。
「当你用智能手机玩游戏时,」他说,嘴上永远叼着一根烟,「轻点屏幕就是最简单的方式。」
去年4月,当河内的其他人都在庆祝统一日(Reunification Day)时,阮哈东正在家里点击着自己的iPhone。统一日是每年一度的节日,纪念越战结束。当时他仍和父母住在一起,房间里挂着一幅他自己绘制的马里奥广告画,他并没有加入外面庆祝的人群,整个周末都待在自己的房间,在马里奥的注视下,开发着一款有趣的小游戏。
阮哈东在当月初就已经制作并发布了一款名为《Shuriken Block》的手机游戏。游戏的目标是阻挡从天而落的手里剑,避免被屏幕中出现的五个小人刺穿。这款游戏的玩法说明只有一个词「点击」,似乎简单得不行了。只要能在正确的时机点中坠落下来的手里剑,它就会被弹开。但阮哈东深谙游戏设计的咒语,雅达利公司(Atari)创始人丶《Pong》游戏开发者诺兰•布什内尔(Nolan Bushnell)将这一咒语描述为「易学难精」。最近,独立游戏开发者用一种全新的游戏类型,将这一咒语发挥到了极致,这种游戏就是自虐游戏(masocore)——难度极大,玩家完全就是在自虐。《Shuriken Block》看似很无情。就连最敏捷的玩家也难以坚持上一分钟,一失败,只见游戏人物的像素血液喷射而出。阮哈东对这款游戏的效果非常满意,但它在iOS商店中的下载情况却很不理想。
在构思新游戏时,阮哈东想出了个新办法来进一步简化游戏:玩家点哪都行。办法有了,就只缺游戏构思了。一年前,他以任天堂公司设计的Cheep Cheeps鱼为蓝本,就在电脑上绘了一只像素鸟,起名叫吱吱。他选择了绿色管道,以向《超级马里奥兄弟》致敬,而鸟儿则需要飞过它。他的游戏是以板手球为设计灵感的,板手球被认为是最自虐的发明之一。这种玩具的设计很简单,就是一根线,一头连着个木球拍,另一头连着个橡胶球。不过,能连续拍上好几次的玩家都是运气好的了。
与板手球类似,他只在游戏中使用了两种元素,鸟和管道,并且忍住了为之後关卡增添新元素的冲动,以免游戏动作被这些新元素给淹没。他调整了游戏的物理效果,这只鸟必须得奋力地与地球引力作斗争,哪怕是最细微的操作失误也会令鸟儿丧命。因为鸟儿会频繁死亡,所以阮哈东想给它的死增加点趣味性。他尝试让鸟在死掉时爆出血浆,或者先在地上弹几下才安静下来。他在筛选了数百种音效後,最终敲定了一种功夫风格的重击声,让鸟儿的死亡更有趣一点。(关於这款游戏,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它有没有让我发笑。)
「这只鸟安静地飞着,」他轻轻笑了下,说,「突然,你就死了!」
统一日这一天,阮哈东在最後一面旗帜飘扬起来前登录了推特,发了一张截图,展示了他设计的这款「简单的新游戏」。阮哈东说,除了几条推特外,自己并没有在游戏上架後搞任何推销。然後,就如同被投入洪流中的众多游戏一样,《Flappy Bird》也扑通冒个泡就消失了。直到五个月後,11月4日,才有第一条推特提到了这款游戏,这名用户的评论只有几个词:「去他的《Flappy Bird》。」
试图解释这款游戏为何爆红就如同试图让这只鸟飞跃障碍一样:你最终会脸朝下地跌在地上。但「去他的《Flappy Bird》」抓住了这款游戏的精髓所在。《Flappy Bird》的巨大魅力在於,它就像是个鼻涕未干的小毛孩,手持板手球拍,一拍子就打到了你脸上。这不就是自己找虐,想让你打他屁股麽。而你就会无法抗拒,或者无法停止玩下去。
到12月末,大批玩家纷纷在社交媒体上互相同情丶比赛,并抱怨自己因沮丧而摔坏了手机。推特上一时间冒出了各种各样与《Flappy Bird》有关的信息,最终数量突破了1600万条。有人称它是「最恼人的游戏,但我停不下来」,还有人说它是「慢慢地消耗着我的生命」。从Reddit到YouTube,从学校操场到办公楼区,到处都是谈论着《Flappy Bird》的人们,伴随着讨论的愈演愈烈,《Flappy Bird》成功地於1月初跻身美国应用排行榜前10。最终,在1月17日,没有推销丶没有计划丶没有逻辑的《Flappy Bird》跻身榜首。一两周後,它又拿下了谷歌电子市场(Google Play)冠军。
「看到这款游戏登上榜首,我很吃惊。」阮哈东回忆道。和其他人一样,面对《Flappy Bird》迅猛的蹿升速度,以及雪崩般涌入自己银行账户钞票,阮哈东也震惊了。尽管苹果和谷歌会分走30%,但据他自己估计,他每日仍能净赚5万美元。没过多久,《Shuriken Block》和他新发布的《Super Ball Juggling》也与《Flappy Bird》在前10成功会师。不过,阮哈东并没有就此过多纵情享乐,他只是买了一台新的Mac电脑,带朋友出去喝了米酒丶吃了鸡肉火锅而已。
「我并没有多高兴。」他轻声说,「我也不知道为什麽。」令人意外的是,他甚至没有告诉与自己同住的父母。「我父母不懂游戏。」他解释道。
随着报道阮哈东收入的新闻刊出,他的脸也出现在了越南的报纸和电视上,他的父母也是通过这些渠道才得知自己儿子开发了这款游戏。当地狗仔很快就将他家团团围住,他要出入就没法不被发现。或许在外人看来,在如此大的名和如此多的利面前,这样的代价真的不值一提,但对阮哈东来说,这些关注令他窒息。
「这不是我想要的。」他在推特中写道,「请让我静一静。」
不过,他说最令自己难以忍受的事完全与名利无关。他把他的iPhone给我,让我看他保存下来的一些信息。其中一条来自一位妇女,她严厉责駡他「让全世界的孩子分了心」。另一条则表达了痛惜,「在我们学校,有13个孩子因为你的游戏摔坏了手机,但他们仍然在玩,因为这款游戏会令人上瘾。」阮哈东还给我讲了他收到的众多电子邮件,有人因玩这款游戏而丢了工作,一位母亲因此不再和自己孩子说话。
「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在开玩笑,」他说,「但我後来意识到他们真的伤到了自己。」
阮哈东说,他自己中学时也曾因为过度沉迷於《反恐精英》(Counter-Strike)而考砸了考试,所以他甚为他们而感到不安。
他人的密切关注丶毫不留情的批评和指责不断累积,直到上月初,他终於受不了了。他失眠,精神难以集中,不愿外出。他说,父母「很担心我的心身健康」。他更新的推特内容越来越消极,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。「我可以说《Flappy Bird》是我的成功。」其中一条写道,「但它也毁了我简单的生活。我现在真恨它。」他意识到有一件事可做:终止这个游戏。在他用推特宣布将会撤下这款游戏後的22小时内,下载人数达到了1000万人。然後,他按下按钮,《Flappy Bird》消失了。我问他为什麽这样做,他用引领他创造出这款游戏的坚强信念给出了结束它的原因。
「我的命运我做主。」阮哈东说,「我是独立的思考者。」
《Flappy Bird》下架後,流言四起:阮哈东自杀了;任天堂公司正在起诉他;他收到了死亡威胁……他用沉默来应对流言,却引发了更多的推测。《Flappy Bird》的退出留下了巨大的市场空白,模仿者为赚取大把钞票蜂拥而入。我拜访阮哈东的时候,排名前三的iPhone应用都是抄袭《Flappy Bird》之作——《Flappy Wings》丶《Splashy Fish》和一款用女星麦莉•塞勒斯(Miley Cyrus)头像制作的恶搞游戏。在我撰写本文时,一款用美国嘻哈歌手德雷克(Drake)头像制作的游戏《Tiny Flying Drizzy》荣登iPhone应用商店榜首,据一项研究显示,每24分钟就会出现一款新的Flappy山寨游戏。
「这款游戏很简单,克隆很容易。」阮哈东说,「但他们永远做不出另一个《Flappy Bird》。」确实有人只追求正版,安装有《Flappy Bird》的手机在亿贝网(eBay)上的标价高达9.4万美元。
不过,《Flappy Bird》的消失也让大家开始重新评估它。小宅网为之前指责它「剽窃」的言论致歉。《毁灭战士》(Doom)游戏的合作开发者约翰•罗梅洛(John Romero)说,《Flappy Bird》是「在用垃圾摇滚对抗重金属摇滚的方式在对抗主流设计」。诺兰•布什内尔将这款游戏和他自己开发的热门游戏《Pong》做了对比。「简单的游戏更令人满意。」他说。
至於阮哈东,数百万已下载了《Flappy Bird》的玩家仍在不断为他创造数万美元的收入。最终,阮哈东选择辞掉工作,他说自己在考虑买一辆迷你库伯(Mini Cooper)和一间公寓。他刚拿到了自己的第一本护照。不过,他目前仍忙着做自己最爱的事:开发游戏。他一边同我喝茶,一边向我展示他正在同时开发的三款新游戏:一款未命名的牛仔主题射击游戏,一款名为《Kitty Jetpack》的垂直飞行游戏,以及一款名为《Checkonaut》的游戏,他说这是一个「国际象棋主题的动作游戏」。每一款游戏都有大家所熟知的,他的典型风格:玩法简单丶图像复古和难度无上限。
他说,《Flappy Bird》下架後,他就觉得「如释重负」了。「我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了,但我现在也很好。」至於他创造的那只小鸟,还是不断有人提出收购请求,但都被他拒绝了。阮哈东拒绝做任何有损自己独立性的事。但《Flappy Bird》是否还会再次起飞呢?
「我正在考虑这事。」阮哈东说。他没有在开发新版本,但如果他什麽时候真的推出了新版本,也一定会加入一句「提醒」,他说:「请休息片刻。」